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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问李银河,王小波写过的这么多情话里,最让她感动的是哪一句? 李银河回忆说,她有一次去南方出差,一去就是很久。王小波跟她说,“你快回来吧,你一回来我就要放一个震动北京城的大炮仗。” 那些打动人心的文字,被收录在了《爱你就像爱生命》这本书信集里。这本书流传到了很多人手中,在月下,在窗前,在列车上,原本藏在两个人心底的声音被更多的人听到,那些王小波说给李银河的话,被更多的人说给了他们喜爱的人听。爱,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接力。 当然,王小波之所以成为王小波,更重要的是他的文学作品,那些超越时代的,超越生活经验的,甚至,也超越禁忌的表达。王小波生前的编辑李静说,是王小波的小说让她明白了:一个从精神到技巧都已成熟且个性独异的作家,在处理中国题材时可以做得多么有趣、多么刻骨。 自去年新经典取得王小波作品的独家全版权,至今已出版新书《一只特立独行的猪》《黄金时代》等八本,其中,也有最新上市的是《爱你就像爱生命》。9月12日,在2017版《爱你就像爱生命》的读书会上,李银河与李静聚在了一起,聊了聊她们记忆中的王小波,被谈及的,还有跟小波有关的文学和爱情。同时在场的还有意大利独立纪录片制作人安德烈,他拍摄了王小波生前唯一的纪录片。 现场有读者问,《黄金时代》里的陈清扬是否确有其人?李银河觉得没有。但李静随即提到,《地久天长》里面得脑瘤的女孩和《绿毛水怪》里的妖妖,似乎是有原形的,这两个人物还很可能是同一个原形,这涉及到王小波在早年可能有过的一场痛恋。李银河也认可这个说法,那可能是一段连表白都没有的暗恋,“好像有这么一个人,但是我没有问过,可能当时被幸福冲昏头脑了吧。” 以下为对谈实录,小标题为编者所加,有删减。 李银河和王小波 王小波的所谓性描写,是非常直接和童真的 主持人:在我们看来,您和王小波的这段爱情真是太浪漫了,写在五线谱上的爱情。跟我们讲讲当时的情形? 李银河:把信写在五线谱上是小波的意思,他不知道从哪弄来这么一个五线谱的本子。因为当时我在工作,他正在上大学,他是1978级人民大学贸易经济系的学生,那时候住校,我们每礼拜只能见一次,中间想说话怎么办呢?就写在这个本子上吧,他写正面,我就写在反面。 主持人:但是《爱你就像爱生命》这本书当中好像没有看到你的回信? 李银河:当时出这本书的时候,主要因为小波,他是一个文学家。当时也有一些争议,有的人说这些东西很私人的,好像不应该出版。但是我觉得他是一个文学家,他的文字跟一般的私人信件还不太一样。我记得余杰说所有王小波文字里头写的最好的还是情书,他最喜欢。我觉得一是完全的真情流露,再加上他的文字,这就比较不一样了。再一个,也许他当时正恋爱,所以他会觉得所有的文字里面这个最好。他作为一个文学家,就把他的文字公布出来,没有把我的回信放上去,我觉得不合适。 主持人: 一代一代恋爱中的年轻人读你们的情诗。当我们把王小波先生写给您的情诗读给自己爱人的时候,这也是一种爱的传承。刚刚有一句话说“你好啊,李银河。一想起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。”这句多美,被很多人津津乐道,你觉得书里哪句话最打动你? 李银河: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我在南方出差,后来他说怎么老不回来,那次出差时间比较长。他说“你快回来吧,你要是一回来我就要放一个震动北京城的大炮仗。”当时我挺喜欢这个的,我觉得特别真情流露,像个玩童一样。 主持人:王小波老师的作品这二十年来一直分散在不同的出版社出版,这次签给了新经典独家出版,是怎么考虑的? 李银河:也是因为各种版本太乱太杂,牵扯好多精力。比如说有一次明明没有授权全集,只给一个出版社大概选了八本,然后他们就印上了“王小波全集”,为了这个事后来还打过官司,很麻烦的。给新经典独家经营,会比较轻松、省心,而且我们对他们出版的质量也放心。据说他们这次把以前版本里的错误也都给校正了。 主持人:过去版本当中有一个叫“郭伦”的,就写错了。 李银河:这有一个案子,我一直耿耿于怀,最早花城的版本,《黄金时代》里面有一个情节,就说陈清扬和王二,领导让他交待他们的通奸事实,王二就在那写,说他们俩人怎么敦伦。他不好意思直接写“做爱”,就写“敦伦”。那个军代表特别没文化,然后问他谁是“郭伦”、什么叫正着郭、什么叫反着郭。这段话你看多有趣,显示了那个愚昧的环境,军代表没文化。结果给花城出版社以后,有一个小编辑,有点自做聪明,他觉得“谁姓郭,什么叫正着郭,什么叫反着郭”。应该是“敦”字,他把“郭”全改成“敦”,结果就这样谬误流传。你想想,如果这个军代表问“谁姓敦,什么叫正着敦,什么叫反着敦”,这个一点也没趣,完全变了味儿,这次新经典把这个改过来了。 主持人:我们今天还请到李静老师跟我们一起分享,李静老师是王小波生前的编辑。在小波老师在世的时候,他的作品出版蛮艰难的,这个过程请你跟大家回顾一下,因为现在很多年轻朋友未必知道。 李静:我原来在《北京文学》杂志社,我知道他在杂志上发表非常非常难,《花城》发的最多,《人民文学》发过,然后是《北京文学》。我跟他约过稿,不重要的在我那能发,重要的作品我提交过,发不了。而且当时小波说我也就是试试运气,在别的杂志社已经转了好几圈。所以文学发表是有一些禁忌的,这个禁忌到现在也是这样,一个是所谓的性,一个是所谓的政治。小波的所谓性描写,其实是非常直接和童真的,但是这种东西就是一个禁忌,种种这种硬的指标是不能发的。同时他的手法又特别探索,他是一个非常纯文学意义上的作家。当时文学界已经很少再做文学探索了,文体实验是八十年代的产物,85年前后文体实验最兴盛,到九十年代文学圈开始觉得这样的文体实验没有市场,所以作家们转而回归通俗的叙事。但是小波的作品不管那一套,他的东西用最为有快感的、最为形式复杂的,这样就非常难以出版。 他在世时,《黄金时代》是在华夏出版社出版的,赵杰平责编的,还出过一个杂文集《思维的乐趣》,我有幸得了一本,特别特别薄的杂文集,他自己也没当回事。在世的时候他已经签了合同的是时代三部曲,黄金、白银、青铜,在花城;还有一个是《我的精神家园》,一个杂文集,在文化艺术出版社。他自己知道这几本书会出来,但是他没有看到它们出版就逝世了。时代三部曲在花城出版,他们觉得冒了极大的市场风险,作为当时不是非常有名的作家,一下子出版三本书,很冒险。 《爱你就像爱生命》/王小波著/新经典文化/2017年9月版 “卫公死了,他从一个人变成一件事。” 主持人:大家可能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,好像小波老师是在他去世之后,他的作品开始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欢和关注,出版也慢慢松动很多,这个情况你给大家介绍一下,您自己怎么分析、怎么看这个问题? 李静:小波《红拂夜奔》里面有一句话,说“卫公死了,他从一个人变成一件事。”我觉得对于王小波来说也是这样,他活着的时候作品是不可以好好发的,但是他去世了,这个人已经是一件事,就可以完完整整地发,这个人不可能再生产更坏的东西了,不可能再危害世界了。《寻找无双》里面有一个王老爹,他说世界有两种人,一种是“我们”,一种是“奸党”。王小波是属于“奸党”的,所以他活着的时候很难发作品,但是他死后“奸党”不能作乱了,就可以发。 主持人:很多艺术家作品都是在去世之后很受欢迎,并且流传成为经典,你觉得小波老师作品会成为百年经典吗? 李静:毫无疑问,会。 主持人:为什么这么斩钉截铁? 李静:从我对文学阅读的感受、我的文学经验来说,我是北师大中文系学现当代文学,从晚清、民国到当代文学,我有一个文学地图的,每一个作家的地位和他的作品的质量我都有把握,我觉得王小波的小说和杂文,他的那种文学的质地在汉语文学里面是前三的,从他的那种精神的硬度、丰富度,和他语言的质感、思维的奇巧,他对现实和文化精神传统的穿透力,从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在小说上超越他。 主持人:接下来我们要请出来自意大利的独立纪录片制作人安德烈先生, 安德烈先生在1995年采访和拍摄了王小波,怎么会想采访王小波?当时他在中国还不是特别有名。 安德烈:那时候我们在拍一个关于北京文艺动态的小纪录片,采访了很多人。那时候我认识张元,他拍了《东宫西宫》,他说有一个作家很好。那时候我没有他的书,然后就去他家采访,那时候李银河老师不在。 主持人:一共去了几次? 安德烈:就一次,后来编完纪录片他们一起到我家来看,也见了几次面。 主持人:我大致能听懂您的意思,您是说他是一组先锋人物系列片的一个人物? 安德烈:对。 主持人:您怎么看后来他在中国的这种火爆? 安德烈:文学价值肯定是很重要的,另外是他超越时代的风格,那时候他不受时代的影响,他不是一个文学圈里面的人,他的来历、他的学历跟文学没多大关系,也不是公知那种角色。而且他的性格是完全自由地来写、来评论,没有其他行内人的氛围,他更清楚的看到时代的一些东西,包括他以前的经历、下乡,包括眼前的东西,他不带任何成见,完全是靠他的智力和观察力来说,这种态度可能是90后一代人很正常的,但是那时候不那么正常。所以除了文学家以外,除了他能谈到很多别的作家不敢碰的题材以外,还有这种自由的、开放的、深刻的观察能力,这个肯定吸引年轻人。我不是年轻人,应该让他们说。那个时候没人知道他,后来到2010年以后那么多小孩,包括十六七岁的,都知道王小波,都崇拜王小波,我很吃惊,我老讲一个故事,那时需要常去劳动局办证件,每次排队很长,突然有一次我在那排队,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一个小伙子,估计十八九岁,说我你为什么采访王小波?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,因为在电视里只有我一秒钟的形象。 主持人:通过这一件事情我们看出王小波作品的深入人心。我们就这个话题重新回去,我特别想知道那天你是怎么跟他联系的?怎么确定要去采访他,那个过程到底什么样? 安德烈:那时候很简单,打他的电话就去他家了,那时候他在家呆着写东西,随时去,这方面很随便,他一点架子没有。 主持人:如果大家想看完整的纪录片有什么渠道? 安德烈:完整的纪录片有很多人,总共是20分种,他可能其中占不到两分钟,但是有一个比这个长的采访看。在优酷里搜王小波马上就会出来。 主持人:谢谢安德烈先生。我们今天通过这样的方式为大家呈现《爱你就像爱生命》2017新版,李静老师怎么看这本书? 李静:这个肯定是一本常盛不衰的书,因为它没有阅读门槛,不挑人,任何认两千字的人都能看懂,它不像小波有些小说那么难以领会,也不需要读杂文那样要懂得那么多社会和历史背景,这个完全是两个人之间,两个灵魂之间的吸引。而且这本书会唤醒人心灵深处的那种热恋的情感,完全纯粹激情,它在现代这个很物质的时代,是一股清泉,这个清泉不会枯竭,你只要打开书,就能看到那么自由奔放的、非常随便的,又像孩子一样的诉说。 读书会现场(左起:马宗武、李银河、李静) 婚姻这种形式不会最终消失,但是它会变得非常多元 主持人:李静老师谈到一点,她觉得小波老师的这些情诗,小波老师和李银河老师的爱情,在如今这样的时代就像一股清泉,这也是我接下来想问李银河老师的问题,现在我们看到离婚率或者出轨率这么高,你们的爱情呈现出来的那种精神的高度契合,你怎么看待现在的这个情形? 李银河:出轨率、离婚率这倒是我的专业,我一直在研究婚姻家庭领域。婚姻这个东西,不管是离婚还是出轨,这里面当然有两个人感情的问题,但是这里面也有婚姻制度本身的弊病,所以将来,婚姻整个的状态就是示威,从北欧开始大家都不结婚了,现在发展到西欧、北美,都不结婚。我记得在八十年代的时候看法国的单身率还在30%,美国那时候也是30%,我看到2016年的最新数据美国已经超过50%。这里面原因很多,比如说性规范、人们的情感、亲密关系的变迁,最后会变成什么样?婚姻会不会最后根本消失?我的看法是它不一定消失,但是它会非常多元,比如有一些人单身,有一些人同居,另外有一些人结婚。什么人最适合结婚?就是那种真正发生了激情之爱,两情相悦,两个人眼里再也没有别人,而且愿意终身厮守,这种人可能是剩下来的婚姻候选人,别人恐怕不适合结婚了。 主持人:未来的社会更包容这几种情形吗? 李银河:对,我想将来是非常非常多元的,比如说从七十年代性革命开始出现一种“开放式婚姻”,这两个人还是夫妻,但是他们都不约束对方有其他的朋友或者性上面,有的甚至感情上都不约束。后来又出现多边恋,比如两男一女、两女一男、两男两女,这跟传统的爱情都不太一样了。所以我觉得将来会是很多元的,其实里面有一个最主要的,就是快乐的最大化,痛苦压抑的最小化。现在的婚姻制度对人还是有约束、有压抑的,尤其是对于互相不爱的那种人,好多都变成一种责任,所以有的人就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,两个人本来挺好的,可是一旦结婚就完了,把他们的爱情埋葬了。如果说将来婚姻还会剩下来的话,还会遗留下来的话,这个制度最适合的候选人还是真正相爱的人,对对方产生一种非常排他的爱情,对别人连一眼都不愿意看,就愿意跟他(她)厮守的人。 主持人:我冒昧的问一句,您和小波老师之间的爱情属于哪种? 李银河:当然是这种,所以我们是适合结婚的。 主持人:李静老师,现在北上广很多大龄朋友都有同样的问题,可能这个城市也更包容了,本身大家的生活状态也更多元,很多人选择做“圣斗士”,大龄不成家,咱们总是给他们各种各样的标签,我想知道像李银河老师、王小波老师这样的我们说的灵魂之爱,在北上广这样的城市会有吗? 李静:应该会有吧。当然现在的状况银河、小波老师产生爱情的年代不一样了。 主持人:现在得买房子,过去不买房子。 李静:对。现在物质生活的前提太厚了,大家追求这个前提然后再说别的,很少有人会质疑这种前提。因此所说的灵魂之爱,它的难度就更大,虽然说生活好像更好一些,但是它的难度会更大,人数会更少。起码我在生活里面很少见到这样的人,我只是在某一些非常极端的特例上能见到这样的一个人,但是我不知道另一半是什么人。比如说一个非常沉痛的事,有两个自杀的人留的遗书,后来我考察他们过去写的东西,一个是江旭林老师,他是华东师大的教授,高度精神化的人。还有一个是西安中学自杀的林嘉文,他们在遗书里面表现出来对这个时代的抗拒,和对纯粹精神生活的那种坚持和不可能之绝望,能感到这样的灵魂在这个时代有,但是特别少,而且特别孤独。 主持人: 我们过去看到的一些小说当中强调有所谓柏拉图式的爱情,但是在我这么长时间的生活经历当中,慢慢觉得这个事情不太靠谱,李老师您怎么看? 李银河:茨威格有一个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》,那个就是柏拉图式的,她爱上一个邻居,几十年对方不知道。其实柏拉图式的爱情肯定存在,就是一种灵魂之爱、精神之爱,这中间有很多客观的原因使得它不能实现,比如不管是两个人在很远的地方够不着,或者是阶层的差别,或者是违反年龄规范、违反性别规范、违反种种的社会规范,使得爱情不可能实现,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爱着,就变成柏拉图式的。 我觉得这个东西完全是可能出现的,而且柏拉图式的爱情也是很美的。原来我写过一个东西,一桩爱情只要是发生了它就是美的,有的时候它就是在一个人身上发生了,或者两个人相爱但是不可能结合,违反一些规范它也是美的。比如说杨振宁、翁帆或者是马克龙,他违反了社会的规范,但是这个爱情发生以后绝对是美的。甚至我还看到有一个说法说爱情从来都是单方面发生的,我一听这个话有点震惊,爱情从来都是单方面的,所谓单恋,可是你仔细想想,两个人同时爱上对方,都是一见钟情,这种机率实在太低了,像罗密欧与朱丽叶。有很多很多的爱情都是一方面先爱上了,然后另外一方回应,一般是这样。如果在现实中他们不能实现的话,就是柏拉图式的爱情,两个灵魂的相爱。 我和小波搞的社会学研究,有的成了他写作的素材 读者:安德烈去采访小波的时候我也去了,给我印象最深的是,我记得你们的房间是非常简朴简陋,两个书桌对着一面墙,你们是并排的工作,你当时不在。这成为我的一种理想,我觉得这个也象征两个人的爱情和默契。我知道你们两个人一起做了关于同性恋的社会调查,一起工作的。在您的工作和小波的创作当中,在事业上有没有互相的启发、交流、灵感,除了爱以外还有同事的精神因素吗? 李银河:当时我是搞社会学的,他一开始在北大教计算机,他又不是文学系出身的,只能是这样的工作。其实我还挺侥幸的,我觉得他最好不是文学系毕业的。这个没有得罪你们文学系毕业的意思。你们看真正的大作家,好多都不是文学系毕业的,尤其是在中国学文学,会给他灌输好多教条,会影响他。我在搞社会学研究,当时搞男同性恋研究,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些小男孩,比如高中生,他跟女的说话都很紧张,这时候王小波就上去了,然后就说“王小波上吧”。另外拍一些厕所文学,他当时到厕所里,后来有一种传言说我为了搞男同性恋研究,女半男装到男厕所,其实不是,是王小波去的,有线人的,带着到厕所,厕所有很多街头暗号或者约会,或者画的生殖器这些东西,他拍了一通。后来有一次特别逗,他自己也挺纳闷,他们到了一个厕所,每个隔间探一个头就回去,他问线人怎么回事?那个线人说没看上你呗。小波出来还挺失落的,人家没看上他(笑)。 后来搞研究,有时候王小波要去采访,他其实也带了点他在写《东宫西宫》的时候要用的素材,所以谈的很深,比如他谈到一个男孩子,这个人小时候跟他妈妈的关系,后来《东宫西宫》里面也写到,他吃他妈妈的奶吃到好大,这些都是他在访谈中得到的,所以对他也是有一些帮助的。 我们写的那个书里面有好几段都是王小波写的个案,当初我们出书的时候直接把名字署上,没有写哪段是谁写的,可是有一些喜欢王小波的人告诉我说能看出来哪段是王小波写的。比如他写一个个案,有两个同性恋一块出差,出差玩儿、交朋友,其中有一个是结婚的,他一直没敢告诉我们这个访谈对象,我们这个访谈对象是一个在圈里比较风流、特别漂亮,好多人都想找他做朋友,他跟他做了朋友,可是火车回到丰台的时候,大家知道,火车从上海回到丰台,还有20分钟到北京,这时候他觉得不能不说了,然后就告诉对方说我是已婚的,我们这个调查对象当时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,后来王小波怎么写呢?他说,你肯定没记错是一个大嘴巴?不是两个小嘴巴?后来那个人很认真的说就是一个大嘴巴。这种东西我就写不出来,小波一写特别有意思。他还写到其中一个人,说他的眼睛里面有一种金色的光,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小说家的写法,挺有意思的。 我们还是各干各的,我主要是社会学,他主要是写小说。 读者:想问一下李银河老师您现在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怀念小波老师? 李银河:每年4月11日我都会到佛山陵园扫墓,每回都能碰到一群一群的粉丝,跟他们聊一聊,我也很感动,好多人在他的坟墓前放上二锅头,放各种烟,可以看出来是发自内心的喜爱。我平常有的时候还会读他的书,比如说偶尔翻开一篇小说,我记得今年又重看了《2015》,当时看的我又狂笑了多少次。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,我原来得过哮喘,最近复发一次,所以我不能狂笑,如果一狂笑就发哮喘,结果笑了五六次。后来我还跟冯唐说,因为冯唐有一个评价人的标准,他说他看的好作品能让人笑,他说他看王小波笑了两回。我说你一定没看《2015》,我看《2015》笑了不只五六回。这些时候想起来都非常有意思。 读者:请问李静老师,如果您要求小波修改的地方特别多,他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还是根据您的建议做修改? 李静:关于改稿子的事是这样的,我从来没有因为小波的作品在质量上有问题要他修改,而总是因为各种禁忌、条条框框的问题,所以不基于真正的文学。你不得不改的时候,他会配合,或者他说你看着办吧,或者他觉得能做到的就做一下。但最后实践证明,即使如此,他也发表不了,所以他还是只能非常完整的保留他自己。 李静 王小波是一个形而上的作家,后期的写作基本不依赖生活经验 读者:刚才提到现在确实是物质化的社会,很多坚持自己精神家园的学者、作家越来越少,您觉得在我们这个时代还有没有机会诞生像小波这样的伟大作家? 李静:关于这个时代是否还能出现王小波这样的作家,我觉得应该是有希望的。现在这个时代吸收思想和艺术各种资源的条件比原来好得多,各种束缚表面上看很多,但其实你只要自我解放是可以无视的。小波有一句话我一直记得,他说,只要你不怕做烤肉,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你说俏皮话。你只要自己有胆,没有什么会阻止你成为好的作家。所以我觉得当这样的信念和这样的才华兼具的人出现,这种作家就会出现。 读者:不好意思,刚才说到新经典出的全集,原来的作品都是删删减减的,这个全集都以原来的面貌出现吗? 杨晓燕:我们这套书目前已经出了八本,一共是十四本。刚才说我们的编辑方式充分回到原作,比如是长篇小说的,我们就把它单列出来作为单独的长篇小说出版,在过去的时候都有可能是两个长篇或者两个小长篇放在一起。刚才说的《红拂夜奔》就是单独出版的,都是很完整的版本。我们这次整理稿子又发现一些小波老师没有发表的新稿,并且还有一部很厚的,我们一直在商量如何处理这一部稿子,是关于相对论的朋友的稿子,小波老师在旁边写了大量的旁批,是关于科学家和艺术家关系的,也很有观点和想法,我们可能会考虑用复刻的方式出一个限量版。 读者:很多书迷都想问一个问题,陈清扬是不是确有其人? 李银河:陈清扬这个人肯定没有原形的,小波十周年的时候我们有一个重走小波路,跑到他当初待的云南农场,还真有14队、15队,我们就去问有没有一个军医?他们说是有一个军医,可是是一个男的。所以应当说这个人没有原形,是他想象出来的。 读者:李老师您好,我是小波的一个忠实读者,今天特别巧,我拿到了小波04年的《爱你就像爱生命》,所以我想问李老师,这版和17版到底有什么区别?或者17版出来是什么目的? 杨晓燕:一个是更正很多以前版本的错误,比如说这里面的书信,我们的编辑是照着小波老师和李老师的原稿,一个字一个字比对的,以前的版本有错误我们订正不少。第二是为了让读者购买更加超值,我们有一个赠品,里面有小波老师和李老师各一封信,上面有李老师亲笔写的字。我们希望这个是最好的版本,这次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。 主持人:这两封信是非常珍贵的,等于是两封信原件的影印件。刚才介绍了新的遗作相关情况,这个是怎么会发现,您再给大家讲一讲这个事情。 李银河:其实就是看过去留下来的文件,里面还有一些未完成稿,这种东西最初我们没有收,连全集都没有收,因为有一些不成熟,也存在卡夫卡的那个问题,他自己可能都不喜欢,然后嘱咐他的朋友全销毁。但是如果这些东西出来的话,对研究小波写作的演变过程或者是他的思维形成过程有一点意义。 主持人:李静老师,您是文学专业出身,你怎么看王小波老师的写作?他是属于天赋型吗? 李静:首先他是天赋极高的,但是他后来的写作可能更多的是从思想中锻炼出来的,他早年生活经验也是蛮丰富的,但是他在最成熟的作品里是不依靠书写生活经验的,更多的从他对自己的生活、对这个社会和历史的整体性的观察里边得到主题,并且衍生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,我觉得他更多的是靠思想和想象力,所以这个完全是要有一种思想的训练、艺术的训练,这个是非常艰苦的。我今天又看了一些情书,他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,他说这是一条苦刑的道路,是一个荆棘丛生的道路。 主持人:我们知道很多写作者写自己的生活,可能故事也只能写一本书左右。 李静:对,就是重复自己的经验,或者只写自己,或者写自己能够看到或者感受到的,王小波基本上是一个形而上的作家,他在早年作品,一直到《地久天长》时期还是靠生活经验的,他从旁人故事开始一直到《黄金时代》,到后来,都不靠经验了,虽然《黄金时代》、《革命时期的爱情》有他早年生活的影子,但是他对生活的观察是用透视眼的,他是用思想透视的,实际上是不依赖他的经验,只不过是一个表面的壳。 我还要问李老师,我从来不相信陈清扬有原形,那个绝对是他脑子里想出来的,《地久天长》里面的女孩,得了脑瘤的女孩,和《绿毛水怪》里的妖妖,我觉得是有原形的,这俩可能是一个原形。我觉得小波在早年可能有过一场痛恋,而且是没有表白过的,或者是朦胧的,但是这个女孩可能不在了。这个逝去的女孩,对她的怀念,可能催生了小波这些作品,包括他后来对文革的那种观察,他的主题有非常强的影响。我问过李老师有没有这样一个人?李老师说有。 主持人:李老师,你知道小波老师在你之前曾经爱过其他人,你怎么看?而且是这么痛。 李银河:我挺晚挺晚的才感受到,我这个人比较迟钝,他从来没有直接跟我说过。 主持人:你也没主动问过? 李银河:对。 主持人:像我们都会问,在我之前你还谈过别人吗? 李银河:那种连表白都没有,他属于暗恋的,有一个女孩得了脑癌死了,好像有这么一个人,但是我没有问过,可能当时被幸福冲昏头脑了吧。他倒是跟我讲过,这之前他有一个小女友,这个小女友是他父母同事的孩子,她岁数很小,小波常常像大哥哥似的到他们家给她讲故事,可能也有想跟她好的意思,是不是他还表达了一下?后来人家那个女孩说“什么呀”,那个女孩完全没开窍,而且也不理解。 主持人:关键是没有看上他。 李银河:对,也可能没看上他。他还跟我讲,后来到老大岁数了,因为是老同事的后代,算是朋友,到她已经成了妇女的时候他还见过她,是那种很平淡的朋友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