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月23日，女友组举办了自创立以来的第四场形婚沙龙，邀请了4位各有不同的嘉宾分享自己与形婚的那些事儿。“形婚”的话题似乎总是能引起不少的关注与讨论，这一次也不例外。三十多人在小小的活动场地里聊形婚，颇为拥挤，却温馨而热闹。
形婚？为什么？
为什么选择形婚？在各种讨论形婚的场合里，这个问题总是成为最先的疑问。有人说，形婚是一种对来自家庭和社会压力的妥协和退让；有人说，形婚是没办法的办法；有人说，形婚是为了要孩子；有人说……
J是一名来自哥斯达黎加的人类学留学生，中国的“形式婚姻”是他硕士论文的研究主题。对于J而言，对“形婚”产生兴趣，源于他的国家和中国之间的文化差异。在他身边的许多中国朋友，明明还很年轻，却已经知道自己以后一定会结婚。婚姻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件自然而然、理所当然的事。如果没结婚，好像连“人”的资格都失去了。
为什么婚姻在中国是件自然的事？如果是这样的话，同性恋该怎么办？……这些问题，推动着J开启了自己在中国的田野研究。
曾有访谈对象对他说，“形婚是没办法的办法。”J很怀疑这个说法，因为形婚本身也是一个选择。除了这个选择以外，你有很多不同的选择。重要的是，为什么人做出了这样或那样的不同选择？我们看似自由的个人选择，是如何被限制在个人知觉的建构里，被教育体系、社会政策、时代环境、家庭价值、性/别身份等多重因素所塑造的呢？
L是一名来自潮汕地区的中年男同志，步入形婚一年多，孩子即将出生。小孩是L选择形婚的主要目的。虽说小孩也可以通过其他途径获得，但形婚却是个可以兼顾各个方面的最佳选项。
潮汕地区浓重的家庭观念，来自农村的父母对婚姻和传宗接代的重视，社会环境对待单身和已婚人士的差别对待……当买房、买车、经营公司等各种能推脱的借口都用完了，那就找女朋友吧。
于是，他有意找了一个异地的“女朋友”，不同语言、不同城市，从而避免潜在问题的发生。见面谈、见父母、结婚、生孩子……一步接一步地进行，有计划之内的进展，也有不少协议之外的变动。
W是个拉拉，形婚已有7年，目前一切仍在掌控之中。她觉得，对于形婚这件事，“自己要先把自己想明白”。完成了自我认同后，W便开始认真地规划自己的人生。如何照顾自己，如何照顾家庭？在父母的概念里，同性恋这种事只会发生在明星身上。W不希望父母因为自己选择这条路而有负担，“我希望她（妈妈）能一直生活在这个保护罩里"，从来没想过出柜。于是，大学刚毕业，她便开始了形婚的筹备。
很幸运地，W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现在的形婚对象。两人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沟通，一起约吃饭、健身，像“拍拖”（谈恋爱）一样，从而对彼此有更多的了解。她认为，如果希望要维持比较长久的关系，两个人之间必须有足够深的了解和足够多的交流，以确保在走形婚这条路时大家的方向一致。
V是个拉拉，形婚了两年，目前已离婚。在V看来，每次萌生找形婚对象的念头，自己身边肯定是有女朋友的。因为找了形婚对象的话，自己可以借着这个烟雾弹，有更多和女朋友相处的时间和空间。
另一个原因则是家人。父母都在体制内工作，尽管并不催婚，她却很清楚父母可能面对的朋辈压力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她觉得自己还是要给父母一个交代。
和母亲成功出柜后，形婚对象的存在开始变得若有若无。加之两人当时的感受都不太好，妈妈说：那么不开心就离婚吧，你自己决定就好了。就这样，维系了两年的形婚宣告结束。
形婚 = 假结婚？
形婚形婚，所谓“形式婚姻”。不少人觉得，形婚就是没有实质内容的假结婚。然而，真的只是假结婚这么简单吗？形婚对象、双方家庭、双方的同性伴侣……种种复杂的关系交织纠缠，使形婚远比人们想象中来得更加复杂与多样，个体在形式婚姻中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和TA们所经历的喜怒哀乐，难以用“假结婚”来概括。那么，在形式婚姻策略的具体实践中，人们如何主动且积极地协调多方的关系，在真真假假的演戏与现实中周旋徘徊，经营这一段基于合作而生的异性婚姻？
婚礼
V：在我的形婚过程中，没有爱的产生。但在结婚的过程中，两边都操办了婚礼，他家办他家的，我家办我家的。在婚礼的过程中，我是非常享受的。我觉得大部分女生都是想要有一场浪漫的婚礼吧。我只是想要一场婚礼，我不介意旁边是谁，只是希望婚礼的光芒照在我身上。如果我这辈子都没有婚礼了，那么这将成为我唯一一次回忆。
我的女朋友当时就在台下，我准备了一些话让主持人念，表面上是念给“老公”听的，但其实是给台下的女朋友的。唯一一点过意不去的是，大家都是带着祝福和红包来的。我表哥后来知道真相的时候，说，“你做了一场好大的戏啊”，他的话让我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。
E：我始终觉得我形婚时的婚礼是一场大戏。我希望一切由我操办，细节由我把控，目的是不让它失控，不希望顺着爸妈的想法。婚礼是我们自己出的钱，办的非常简陋，几乎没有请朋友，完全是为父母的。双方的对象都没有在场，因为觉得很尴尬、觉得对象在场会很难过。婚礼的头天晚上，为了避免一起住的情况出现，我们当天凌晨便直接找借口坐火车走掉了。所以婚礼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回忆。
父母
V：逢年过节我都会问男方，需不需要回去看一下。如果对方父母来广州看病，我也会主动去看他们，给他们打电话，去看望他们。我觉得这不是演戏，是真的。虽然是形式婚姻，但对方父母将你看成真的儿媳妇，那我就应该有真心去回馈。
W：我每次去他家吃饭，朋友都说“你又去做最佳女主角了”。很多事情在一开始就要锻炼自己的演技和说大话的能力，要突然变出借口来圆场。我跟他说，我们一定不要在父母面前扮演一个乖孩子的角色，因为我不希望你给我父母太好的印象，我也不希望给你父母太好的印象，不要让他们投射太多感情。
L：我丈母娘很喜欢我，我可以进厨房帮她。和我“老婆”在一起两个年头，每次过年都两边跑，一边住几天。我觉得生活处处都有戏，什么场合演什么戏，该是什么时候就做什么。
家庭？
有一句经典的歌词：“我想要有个家/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/在我疲倦的时候/我会想到它。”但形婚后，情况却变成——“我有三个家，不知道要去哪一个地方”。
对我们而言，家庭究竟意味着什么？提起“家庭”，你想到的第一个词是什么？形婚组成的，算是一个家庭吗？
L：我认为全部都是家庭，人对家庭是有责任的。以我为中心，我所辐射出去的、感情所到之处，我所需要负责的点都是家庭范围内的，我的父母、对象、孩子、老婆，全部都是。
我不会分得很清，我没办法分得很清。但实际上，我又分得很清，我知道哪些更重——肯定是陪伴我的那个占60%。而对形婚的老婆，虽然没有爱情，但也有另一种感情。
V：提起家庭，我首先想到的是责任，在家庭当中成员可以相互依靠。像我们现在在这个空间里，整个都是一个family，大家可以互相依靠。但相比起来，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是更加紧密吧。可能在我们的刻板印象中，亲人比朋友紧密一点。而如果要排序，和形婚对象组成的家庭不会排很前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原生家庭。
W：家庭首先是有血缘关系。再深一层，你和对方之间有无私的爱和奉献。
孩子
W：生小孩这个问题，在我们婚内曾经掀起过一些波澜。我们婚前约定好不要小孩，立场一定要坚定，方向也要一致，各自的父母自己搞定。
但过了一段时间，可能他父母给的压力比较大，他的性格有点软弱。他妈妈在催小孩时，她会将我晾着一个人面对他妈妈。她妈妈认为：她儿子很喜欢小孩，不可能是他不想要小孩，一定是我的问题。还说，如果不想生小孩，那就离婚。我妈妈因此受到很大的压力。
于是，我直接去他家，找了他男朋友，四个人一起谈。我把我们当初形婚的协议摊出来，说：如果你想要小孩，你可以和我离婚，去用别的方法要。但如果你还是认为我们要坚持初衷，那你不应该把这件事推给我。如果要离婚，我就可以不用再找了。失婚女人很难的！但你没有孩子，总还是要再找的。
V：婚前，我们商量好了不要小孩。但后来，可能是女性荷尔蒙作祟，我开始向对方旁敲侧击，看有没有可能要孩子。有一次，我和妈妈聊起要小孩的事，妈妈说：想要就要呀，领养一个或者看你们想用什么方式。在我妈面前，他有商有量的，说什么都答应。但当剩下我们俩人时，他却马上变脸，对这件事支吾其词。
有一天晚上我问他，你是不是只想和男朋友抚养一个小孩。他说，嗯。我就知道了，他是不想孩子和形婚对象有什么关系。
（如果形婚生的孩子长大后意识到自己的家庭和其他家庭不一样，在学校里受到排挤嘲笑，该如何解决？）
L：我觉得需要看对孩子的教育方法。如果孩子内心足够强大，能认清每个家庭都不同，TA可以去理解。即使是“正常”的家庭，有哪个家庭是一样的？比如离婚后在单身家庭中成长的孩子，也一样能有很好的人生。
再来一次，还会形婚吗？
J：我问研究对象们，如果下一辈子还是同志，还会选择形婚吗？所有人都答不会。因为我已经体验过了这个，我可以选择其他的事情。这个意味着中国的大环境在迅速变化。虽然文化改变得比较慢，但中国还是在改变。
L：除非我是女的，能自己生孩子，否则什么时候我都会选择形婚。
V：我应该不太会选择形婚。我不支持也不排斥形婚，但再来一次，我可能会直接选择出柜。现在的话，就要看有没有这个需要了。
W：我从自己整个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的角度出发，无论多少次，我还是会选择形婚。总体来说，形婚还是在于自己有没有周全的考虑，想象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和最坏的结果。在这个过程里，肯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。比较好的情况是你们能比较好地沟通，而不好的可能需要离婚。在选择之前，你需要想清楚自己是否能承受这样的后果。
【参与者说】
我曾经很排斥反感形婚。因为如果我找个女孩子，我希望和她两个人好好过，我们可以有足够的力量对待外界的压力。我不希望有任何伪装，对我的性格来说形婚可能也挺难的。但今天听了嘉宾的分享，我对形婚的看法可能有点改变，给我很多新的视角。我以前认为形婚是种逃避，我是同性恋就好好做，让自己强大、自己面对。但后来想，一定要硬碰硬吗？只是一种选择而已嘛。通过这个选择让双方利益最大化，也挺好的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。
一场持续了两个半小时的沙龙，时间、场地有限，却并不阻挡大家对这个议题的热情。主持人阿来以万花筒比喻形婚，“当我们转动时，万花筒里就产生各式各样的变化，而且在千变万化中没有一个相似相同的”。我们可以将形婚视作一种无奈的消极妥协，却也一样可以将其视作一种中国男女同志积极应对社会、协调各方关系的生存策略。
形婚背后的理由、境遇与选择千差万异，难以用简单的一句演戏或假结婚加以概括。它折射出在中国这个社会文化剧烈变迁、传统与现代元素相互角力的时代环境下，人们对待婚姻、家庭的想象之多元与复杂。
也许，这正是一个很好的契机，提醒我们重新审视我们有关婚姻与家庭的认知是如何被国家、社会与文化所塑造的，而婚姻和家庭也从不仅有“一夫一妻+子女”这一种单调模样。
婚姻是什么？家庭又是什么？相信一千个人，将会有一千种迥异的回答。
希望终有一日，多元的婚姻与家庭形式都能在我们的社会中得到认可，而我们也将不需要再挤在这样小小的空间里，讨论形婚这个问题。
图 来自网络
文案 momo
编辑 mom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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